乘风好去

人生若晨露,天道邈悠悠。

【双生】17(补档)

十七

此后的一段时间,天鹿城裁缝的工作量骤然增加——不知为何,两位王上的袍服最近总是坏得特别快。

不过最繁重的工作却不是这个,而是为两位王裁制新的礼服——玄戈和北洛的结契典礼终于要到了。因此虽然工作量增加了不少,裁缝们却依然乐在其中。

寝殿中,北洛拿起刚刚送来的新礼服抖了抖,嫌弃道:“不是说辟邪尚武吗?礼服做得这么麻烦,穿着还怎么挥剑?”

“只穿一天罢了。辟邪王的结契典礼,总不能太寒酸。”玄戈无奈地接过被北洛嫌弃了的礼服,凑近打趣道,“就暂且忍一忍吧,我的王妃……”

他的尾音又低又柔,带着细细的热气拂过北洛的耳朵,敏感的耳尖动了动,泛起一丝红色。但这段时间北洛对这招已经多少有了些抵抗力。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拉开距离,反击道:“到底谁是王妃?玄戈大人一诺千金,难道忘了自己亲口说过我也是天鹿城的王?”

玄戈道:“我是说过,可北洛殿下还没有举办即位大典,却先与我举行了结契典礼……”

北洛被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不自在,一阵恼怒忽然涌上来——总是这样,这个兄长永远这么游刃有余地看着自己,仿佛只要在玄戈面前他便总要低一头——干脆转身便要走:“好啊,那我不去那什么典礼总可以吧?你自己去做那见鬼的王妃吧,小爷我不奉陪了!”

见他真的要走,玄戈连忙握住他的手腕把人拉回来抱住,忍不住笑道:“生气了?脾气真差——我还没有告诉你,即位大典同结契典礼是一同举行的。北洛,你与我是一样的,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因为结契而轻视你。”

圈着他的怀抱温柔却有力,北洛挣了挣却没有挣开。温柔而坚定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入他的耳中,让他突如其来,又莫名其妙的愤怒和委屈消弭于无形。北洛自嘲的想道,真是越活越回去了,自己什么时候竟也这样患得患失、喜怒无常起来?

平复了心情,北洛推了推玄戈示意他松开,有些别扭地开口:“我们本就是一样的。”

“那我们来试衣服?”玄戈体贴地不计较他刚才突然的无理取闹,重新拿起托盘中的礼服。

“太麻烦,不想穿。”

“我来帮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 

这一年,天鹿城的辟邪们见到了千年来最特别的一场典礼。

天鹿王城高塔的露台上,一黑一白两个穿着王袍礼服的身影并肩走出,身上鎏金的甲胄、流苏和其他精巧的配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身后的披风展开,宛若飞鸟的翅翼。

长老会已经被解散,玄戈便亲手为弟弟加冕,与他共同执起天鹿。

虽然北洛的王焰并未在王庭上燃起,但所有人都知道,他已是不容置疑的王。

加冕之后,是盛大的结契仪式,除了少数特定的流程,辟邪族的结契之礼并无定制,北洛和玄戈便选择了仪式最简约、却也是承诺最郑重的一种。

金杯中的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,北洛低头,看到兄长滴下的妖血在杯中缓缓散开,在酒液中染上浅淡,却又冶艳的红色;抬头,玄戈正含笑注视他,眼底七分喜悦,却还藏着一分复杂。玄戈手中同样端着一只金杯,其中是滴入了北洛妖血的酒液。

“北洛,你要想好,喝下这杯酒,你再也不会有反悔的机会。”

“啰嗦。”黑衣的新王眯了眯眼睛,嗤笑一声,仰头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。

辛辣的酒浆混合了血液的味道,竟泛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甜意。

——烈酒、鲜血,这便是辟邪对伴侣最郑重的誓言。不需繁琐的仪式和长篇的剖白,只需以血立誓:此生与你一同征战杀伐,天地纵横,生死相随。

高台下响起辟邪们的欢呼声,玄戈松开手,手中空了的金杯便落在地上。而白衣的辟邪王则抱住了自己的伴侣,辟邪族的新王。额头相抵,两人同时从对方的黄金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。

有特殊功效的烈酒引导这丝丝缕缕浅金和金红的妖力散出,在二人身周交织缠绕,渐渐不分彼此。

待妖力平息,仪式便告完成,玄戈却又抱了许久,才放开北洛。

“这个你带在身上。”满眼欢喜的白衣辟邪王将一颗流光溢彩的灵石递给北洛。

“这是?”灵石上强大的力量传来,北洛疑惑道。

“是始祖魔的魔核炼制的。”玄戈答道。始祖魔的力量过于霸道,普通辟邪根本无法控制,这枚灵石是玄戈花费了许久,亲自以妖力配合灵器师才炼制成的,“始祖魔的力量太强,不好操控,损耗了不少才炼成了这枚灵石。”

北洛感受了一下那枚灵石的力量,虽比一般灵石强了许多,却远远比不上先前的魔核:“你还真是舍得。始祖魔的魔核,若是拿到魔域去,换一位大天魔为你效命都不是难事。”

玄戈轻轻笑了笑,抚了抚青年的头发:“我不需要什么大天魔的效命。你带着它,我会放心些。”

“你……”北洛微讶。

“北洛,我知道你不甘心永远待在天鹿城。我不会束缚你,你该有自己的世界。”玄戈转身看着华美壮观的天鹿城,“这座城是我的责任,我不能离开。但你不同,你是自由的。辟邪呼啸天地,纵横四野,又怎能不去看看这广阔的天地?”他顿了顿,转回身看着北洛,“……不过,要记得回来。”

北洛看到他眼神中复杂的情绪,忍不住上前一步,手指微动,最后却只是握住了玄戈的一只手:“好,那我……便代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放心,天鹿城是我的故乡,我不会忘记。”

玄戈反握住他的手,故意问道:“那我呢?”

北洛侧过脸,盯着雕花的栏杆,生硬道:“……你也很重要。”不等玄戈回答,又将手上的灵石抛了抛,收进衣袋中:“就算到了外面,我也不需要这东西。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,我就勉强收下了。”

玄戈笑道:“多谢王上给我面子。”

 

仪典结束后,北洛在天鹿城又留了一段时间,便动身前往魔域游历,顺便寻找对手提升实力。

几年中,天鹿城的辟邪们都知道了,他们的另一位王上常常在外游历,但总是很守时的外出一月便回城待十天半月,还常常会给慈幼房的孩子们带些光明野找不到的有趣东西。时间久了,那群小家伙都学会了数着日子盼北洛殿下回来,缠着他讨要礼物。北洛虽然在外面“凶名远播”,对待这些孩子却意外的耐心,有一次霓商看见了,还打趣他适合带孩子,让北洛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
不过这倒让他想起了一件差点被遗忘的事——他还未曾问过玄戈,他们的王储要怎么办?

 

走出慈幼房时,天色已经有些暗沉,北洛向王宫走去,路上碰到的辟邪战士纷纷向他行礼——若说从前他们对北洛的尊敬大多是来自于他的身份,那么如今他们对北洛的崇敬则完全是出于对他实力的钦佩。这些年北洛虽然不常在城中,但魔域却常常传来他的消息,那些他与强大妖魔战斗的故事早已被城中的辟邪熟知——北洛走入书房,果然看到在案边翻书的玄戈。见他回来,玄戈合上手中的书,拉着风尘仆仆的北洛坐下:“这么晚才回来,又先去了慈幼房?”

北洛挑着眉看他:“你难道还要介意一群小孩子?”

玄戈的眼神一闪,却用轻松的语气道:“怎么会?”

北洛没注意到他那点细微的变化,接着问到:“玄戈,你还没有告诉过我,你我结契,王储怎么办?”

玄戈有些惊讶于他忽然问出这个问题,反问道:“怎么突然问这个?你真的很喜欢孩子?”

北洛想起霓商说他适合带孩子的话,脸色黑了黑,没好气道:“和我有什么关系?我只是担心你以后找不到人接任罢了。”

玄戈笑道:“当然有关系,你可是我的‘王妃’。我什么时候有王储,难道不是取决于你吗?”

听出他话里的意思,北洛的脸色更黑了:“你什么意思?谁是你王妃!而且我又不是女子,再跟我开这种无趣的玩笑,别怪我剑下不留情面。”

见他恼怒,玄戈倒也不急,从容安抚道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并非只有辟邪王的后代才有为王的潜力,天鹿建城数千年,未来得及留下子嗣便故去的王也有不少,也未见王位无人接替。你是天鹿城的王,也是我的伴侣,选谁做王储当然也取决于你。”

玄戈顿了顿,忽然想起某个传闻,虽然辟邪族中早有那种说法,前代也有辟邪证实过,但他们都是王辟邪,力量霸道,也不一定能……况且如今时日还早,他也不想这么早就有一个小孩子插在他与北洛之间碍眼。

“不必担忧,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,王储之事不必急在一时。”见北洛依然蹙着眉,玄戈笑道。

“也好。”听他如此说,北洛的眉头舒展了些,道,“还有一件事。下一次我可能会多离开一段时间。”

玄戈道:“出了什么事?”

“你听说过‘天星尽摇’吗?”北洛道,“流星落下,带来魔族异变——大灾将近,源头在人界。”

玄戈的表情微凝:“天星尽摇?不曾听过这种说法,但魔族异变确实不是小事……你怎么会知道?又是因为前世?”

北洛颔首——若真说起来,也确实算是前世了。

 

玄戈沉默片刻,忽然抱住了身上还带着魔域的凌冽气息的青年,问道:“累吗?”

北洛被他问得愣了片刻,不解道:“什么?”

“既已转世,本不该再被前世所累。可你却要背负前世的记忆和责任,会觉得累吗?”

北洛沉默。确实,他背负了太多记忆。初时他也曾抗拒,但很快便想通了——既然前世是事实,那便没有什么好否认的。他清楚自己是谁,如今的责任是什么,也不会迷失在前世的记忆与恩怨之中,那么接受又何妨呢?

只是想通是一回事,可时时被迫回忆起那些早该被遗忘的过去,再体会一次千年前这个灵魂所体验过的痛苦——他毕竟也会疲惫。

可疲惫又怎样呢?活着便是如此仓促,他只有不断向前走,才能护住今生他所想保护的一切,才能不再次陷入绝望的境地,遂了别人的心意被束缚在过去。

他不会后悔也不会迟疑,但会痛也会累。只不过他心志坚定,承受得住,时间久了,便也似乎真的没什么了。

只是如今有人会问他累不累了,那些早该消失的疲惫疼痛竟然又娇气地冒了个头。

北洛将额头抵在玄戈肩膀上,低低道:“还好。”

玄戈抚了抚他的脊背:“一切小心。若是累了,就回来。”

“好。”北洛应道,“此次我去人界,也会寻找黄帝后人的踪迹。这些年天鹿城大阵需要的力量越来越多,早晚有一天要出问题。若能找到黄帝后人加以修复,情形会好许多。”

“这是为了我?”玄戈露出笑容,故意道。

“是为了天鹿城,”北洛冷冷道,“辟邪也应该在这些方面下些功夫了,天鹿城的大阵,总不能一直依靠人族。万一有一日人族阵法之术断绝,辟邪岂不是要陷入危局?”

玄戈正色道:“这些我也想过,世间大势将变,辟邪族不能继续止步不前。这些年我已在着手改革,只不过……尚需时间。”

“不必心急,这种事本就不是一时能成的。人族也用了四千年,才成了如今的样子。”北洛道。

“是啊,急也无用,不如尽力而为,顺其自然。不说这些了,”玄戈伸手抚上青年轮廓优美的侧脸,“你什么时候启程?”

北洛道:“一个月后。”

玄戈道:“那这一个月就留在我身边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纵然世事多仓促艰险,但此刻能相伴,便已是幸事。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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