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旧文整理】【随笔书评】共倒金荷家万里【推书】
共倒金荷家万里
——《杯雪》
“酒罢已倾颓，秋水长天折翼飞。莫道风波栖未稳，停杯、云起江湖一雁咴。相望已相违，短笛无腔信口吹。若到淮边惊夜冷，披衣、与谁相伴与谁归？”
读完小椴的《杯雪》的人，都会记住这首词，都会在吟起这首词时想到这样的画面：黑衣剑客醉倒桌前，伏案而睡，困顿却卓力；白衣公子林间吹笛，披衣独立，温文而冷厉。淮上冷夜，独望孤月；秋水长天中一只孤雁却是折翼而飞，一冲云霄！这阙词正是契合了这本书，清雅温润中带着淡淡的忧悒，却又不失慷慨豪气。
有人说，别人是为了讲故事而写故事，而小椴是为了吟一首诗而写了一个故事。《杯雪》便是如此——虽然它有着清晰的脉络，却并不像一个故事，反而像一首长诗，语气淡淡的，看起来清雅秀气，却在温雅平淡的词句间，串起了一段段暗涌着的惊涛骇浪悲欢离合。
天纵奇才的少年剑客骆寒，十四岁便在南昌滕王阁以手中一柄剑尽斗当世英雄，以一手精妙的剑法扬名天下，然而此后八年，再无音讯。中原苦寻他不得，苍茫的大漠上却留下他的足迹。再回来时，他藏起所有的脆弱，藏起所有的稚嫩，留下一身的飞扬勇决。而这些，只为了一个对朋友的的承诺。写到骆寒的时候，小椴总是细细描摹，少年的坚强，倔强，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淡的孤寂，甚至是偶尔露出的孩子气，都慢慢在纸上变得生动明晰起来。他是一个像流星一样，光彩夺目又一闪而过的神话，就像他的剑法，一瞬的光华逼人，如书中所形容的“共倒金荷家万里”，带着畅快淋漓的气质。而后却是长久，长久的蛰伏。
而他的朋友，弋敛，却是把满身的傲气都藏在了温雅平淡的眉眼间。比起骆寒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说，他的身份显然更为煊赫。用书上的形容，他是一个堪为帝者师的人物“谁知淮上一杯酒，能醉天涯万里人”。以“杯酒”为号的弋敛，在乱世中用他一己之力，撑起了淮上一片安乐之地，人都道他称霸一方无尽风光，仁义之名天下皆知，却不知，他只是当年，那个在滕王阁中中为好友抚琴诵诗的少年书生。他的人并不像他的身份那样显贵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衫，操着一把素琴，带着温雅书生不含丝毫锋芒的浅笑，他抚曲偿还息债，却同时做着乱世中本该属于枭雄豪霸的事，有着像这样的坚强果决。
有人这样解《杯雪》之名：杯雪。杯，和酒相连，饮豪侠气；雪，落地无声，是做寂寞。杯指易敛，雪指骆寒。
真是贴切的解法。骆寒像风像云，高飞远逸，寂寞孤冷，天下事与他无关，而弋敛却是红尘中的圣人，书生中的豪侠。他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潇洒，却是在王朝将倾的乱世中，选择了挣扎着为一方百姓争得一片安乐之地，坚守着这样简单又困难的，活下去的信念。这样本来完全不同的两人，却成了朋友。然而他们却又有着什么相同的东西，让这份友情不会使人吃惊，只会使人惊叹：啊，原来如此，如此甚好！
乱世中的“侠义”就如此生长起来。在塞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骆寒，方踏入中原就陷入别人悉心为他铺就的连环死局之中，以一己之力对抗半个中原的险恶人心，他带着一身的倦怠奋起搏击，义无反顾，为了他的朋友躺进了这趟浑水。书中这样说原因：易敛有一种病。一种奇怪的病——“这病不容于世，针砭无效，药石难治，据说，只有塞外那生而一千年不死，死而一千年不倒，倒而一千年不朽的一种奇树——胡杨中一种极罕见的‘痛质胡杨’所蕴的先天秉性才可以医得”
这最后才揭晓的原因，却是故事的开始，因此才有了骆寒寻木炼杯，传杯，弋敛举杯，停杯。骆寒杀缇骑，劫镖银，破石阵，斗袁门，潇洒飞扬；弋敛定淮上，散钱财，平民心，说敌军，才名天下知。他们都是乱世中坚强又脆弱的普通人，却肩负起了乱世中的一份侠气：侠道不止疏狂，更兼情义深重。书中多次写到：“他握杯的样子，好像、好像是极倦怠地握着一个朋友的手”。乱世中的一份友情，能保持多久？没人能说的清。更何况，是八年不曾相见的朋友。但，《杯雪》中就是如此了，骆寒和弋敛的友情，不像古龙小说中的刎颈之交令人血脉喷张，更不像金庸小说中杯酒结义豪气凌云，甚至没有一般故事中朋友之间永不抛弃的坚决，相反的，这份友情带着淡淡的疏离的缱绻，仿佛就是突然有一天，一人死了，另一人也只是淡淡的喝下一杯酒：“噢，他不在了”，掩下所有的情绪。如此而已，但就是这样的友情，却又有着一份不断的维系，互相交托着重逾生命的信任。“不信此心犹耿耿，请看天日昭如揭”从始至终，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面，但他们的情谊，却早已透过那深深浅浅的文字，平平仄仄的诗句，刻印在人们心里。
在乱世中被迫跳入染缸以求活命的人们，面目或已在无尽的勾心斗角针锋相对中变得难以辨认，当年单纯的少年或许早已消失，但他心中却仍看留着一份孩子气的纯白之地，他们互相交托着一份在常人看来傻得透顶，一旦有失就会搭上自己性命的信任，这或许就是所谓乱世中的“武侠”所要抓住的一点点清明的希望，也正是“云起江湖一雁咴”的支撑吧。
“共倒金荷家万里，难得樽前相属”，木杯上细微的木纹与光泽，纠缠着的人世间小小的痴迷与眷恋，可怜的快乐与流连，多年前的那场天涯初雪落在杯里，你可愿与我共坐桌前，饮尽这杯酒，听一段冻结在这雪中的故事，一段江湖中传说的杯雪之交？
这是一个弱小的人们在乱世中挣扎的故事，但也是一段藏着热血豪情，藏着友谊与信任的慷慨长歌。
２０１５．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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